文嘉／嬰兒圖形

嬰兒圖形。圖／陳佳蕙

近期迷上精神科醫師鄧惠文的「樂高說」，大意是：樂高有那麼多的零件與形狀，要把一個東西組建成形，不一定會用到所有東西。如果你有一天把自己組成一架飛機，大家迴響也不錯，你便一直覺得自己就是「一架飛機」，但其實還有好多你沒使用到的部分，你能是更不一樣的東西。

長大後，我也把自己拼湊了好幾次，時下流行什麼，我就把自己變成什麼。我能是活潑外向的，也能是嬌羞文靜的，我總在觀察現階段最受歡迎、最有利、最不費力的形體。

我需要是受歡迎的。由於我多次模擬變形，交際對我不成問題。直到二十歲生日那天，親近的同學課間把我叫出去，正當我要假裝驚喜的瞬間，卻聽到他說：「二月是小詩生日，我們選了一個Pandora手鍊串飾，一人五百三十元。」聽罷我掏出錢包，興奮地和同學討論串飾好不好看、適不適合小詩。放學之後，我如常從捷運淡水站坐到南港展覽館換公車，眼眶一直是溼潤的，回到家便無法控制地大哭，直到爸媽晚間九點下班，我仍雙眼紅腫地坐在客廳擤鼻涕。向他們說了原由後，我想那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我其實有多脆弱。

上個月我剛好滿三十歲，工作的忙碌讓我每天早出晚歸，家裡一片烏煙瘴氣，每個成員都有正在面對的煩心事。當我近午才起牀，竟看到早該上班的父親，臉上堆着笑，用哄孩子的語氣說：「今天的壽星是誰呀？今天也要努力，加油！一天比一天更好喔！」接着纔出門。他刻意等我起牀，就爲了說以上兩句。

然後我點開手機，裡面只有一條未讀訊息：「親愛的大寶貝，祝你福慧雙修，生日快樂！」每年來自母親的祝福都一模一樣，彷彿我只要福慧雙修，他們不需要我有其他的成就。

我相信爸媽在自己成長的過程中也是一次次組建，一次次坍塌再來，但我在他們心中是永遠不變的嬰兒圖形，一遍遍會被加上去，不會被認爲是多餘或是形狀難看的。每天，我之於他們，都是最完美的嬰兒圖形，一直到今天，這便是我存在的最大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