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度做到1微米卻怕「被看不見」：工具機產業的隱形危機
▲「我們不怕被比較，只怕『被看不見！』」工具機零組件業者康普精機的執行副總經理陳則銘指出，下一場戰爭將是：能否被演算法推薦。（圖／記者林挺弘攝）
記者潘姿吟／綜合報導
「我們的精度做到1～2微米，不怕被比較，怕的是，『被看不見！』」在臺中的一間工具機零組件工廠裡，康普精機（CAMPOWER ALWAYS ACCURATE）執行副總經理陳則銘盯着搜尋結果頁面，說出了這個產業最難說出口的焦慮。
走進康普精機，機臺運轉聲紮實而穩定，精密的滾齒凸輪加工設備如常切削着金屬，地板上的油漬被擦得一塵不染，整間工廠像一座節奏精準、效率井然的機械心臟。
技術做到極致卻開始擔心「被看不見」
成立於 2011 年的康普精機，是臺灣少數專注於滾齒凸輪核心技術的指標性廠商，也是工具機產業鏈中關鍵零組件的供應者。其主力產品爲四軸、五軸機臺使用的凸輪分度盤與分割器，核心機構採用無背隙的Roller Cam Driver滾齒凸輪設計，具備高剛性、高速度與耐磨耗等特性，能在高速加工下維持超精密定位。
陳則銘說明，這樣的設計，讓工具機大廠得以專注於三軸機臺本體的研發，當終端客戶需要四軸、五軸精密加工時，只要搭配康普的分度盤，就能完成多面、多角度，甚至螺旋狀特殊曲面的加工需求，不僅提升整機效能，也有效拉高CP值。隨着航太、電動車等高精密加工需求持續成長，康普的五軸凸輪分度盤，也成爲多家工具機大廠優先指定的供應方案。
▲▼成立於 2011 年的康普精機，是臺灣少數專注於滾齒凸輪核心技術的指標性廠商，也是工具機產業鏈中關鍵零組件的供應者。（圖／記者林挺弘攝）
康普的競爭力，來自長年累積的「軟硬體並進」。硬體端，康普引進日本與德國的高階加工與研磨設備；軟體端，則仰賴多年加工經驗與 Know-how，反覆修整凸輪曲線，讓產品即使在大量生產下，仍能維持品質一致的「穩定性」。也因此，在穩定度與剛性上，始終高於同業水準。對工具機廠而言，這正是最難被複制、卻最關鍵的核心能力。
在新興應用快速崛起的背景下，從新能源車、無人機到人形機器人，產品生命週期越來越短。康普經常必須在短短4至6個月內，從零開始設計出一個全新的五軸搖籃。這種高機動性，唯有建立在深厚技術底子之上，才能支撐1～2微米的精度要求。
訂單先被演算法篩選 產業競爭規則重寫
然而，真正讓陳則銘感到憂心的，並不是技術。
他點出產業普遍面臨的現實困境：海外展一年砸下幾百萬元，但效益卻逐年遞減、愈來愈難看到實質回報；全球買家習慣透過搜尋引擎尋找供應商，但多數中小企業卻無力經營SEO；如今，客戶的採購決策逐漸被AI 推薦機制重塑，但公司內卻沒有專責人員，能夠處理內容優化與數位曝光。
「產線可以靠技術升級，但行銷端卻始終無人可接手，」他直言，這已成爲當下傳產最真實、也最難解的痛點。
▲產業競爭正從「技術與價格決定訂單」，轉向「演算法先決定誰有資格被看見」。（圖／記者林挺弘攝）
陳則銘坦言，中小企業通常每天專注於生產與設計，內部缺乏能製作專業影音內容、操作演算法的團隊；若選擇外包，又擔心外部團隊不熟悉工具機產業的專業，以及技術語言在溝通上的轉譯；想自己培養，又受限於公司規模與成本結構，進退兩難。
這些結構性困境，讓工具機產業在全球競爭中逐漸被「演算法透明化」：技術再強、產品再好，也可能因爲被演算法忽略，造成搜尋不到、推薦不到，而莫名其妙在市場上悄然消失。
人才沒消失 只是全被半導體吸走了
而在數位落差之外，另一道更現實的壓力，來自人力結構的快速失衡。
「現在已經不是缺不缺人才，而是人都被吸到半導體產業去了，」陳則銘苦笑。近年半導體與 AI 產業的高速擴張，形成強大的磁吸效應，不只拉走工程人才，也吸走原本可能投入機械產業的年輕世代。對工具機這類精密製造產業而言，缺的除了操作人員，還有具備能同時理解技術、數據、國際市場與數位語言的跨域人才。
康普精機的處境，並非個案，而是整個工具機產業正在面對的縮影。
▲傳產的結構性困境，除了在全球競爭中被「演算法透明化」，還有人才問題。（圖／記者林挺弘攝）
回到產業全貌，臺灣機械工業同業公會理事長莊大立，在今年的「80週年國際高峰論壇」中，回顧臺灣機械產業80年的發展。從光復初期只能從事維修與代工，到今日建立起具備全球競爭力的完整供應鏈，年產值突破新臺幣1.2兆元，成爲國內製造業的第二大支柱，是名符其實的「工業之母」。
但站在新的歷史節點，莊大立也坦言，面對未來的競爭，機械產業不能只停留在製造本位，「做得出來」已經是基本，產業必須持續厚植研發，發展綠色製造與服務型製造，同時強化人才培育與國際市場佈局，才能在新一輪競逐中站穩腳步。
從康普精機的工廠現場回望整個產業，工具機產業所面臨的，其實是臺灣傳統產業的結構性門檻：問題不在技術輸不起，而在數位化跟不上；不在產品太弱，而是在市場上「被看不見」。
71家企業總經理與執行長的企管學者陳宗賢也指出，「海外拓銷」的方式，不能再只靠過去的傳統商展模式，數位時代應該要有新的思維。
當全球競爭的舞臺，從工廠延伸到搜尋引擎、演算法與AI推薦系統，對這些長期以技術立身的強者而言，真正的考驗，或許才正要開始。
在這場不再只比製造能力的競爭，康普精機真正要跨越的，是從隱形的零件供應商，邁向全球工具機產業中，最可靠、也最不該被忽略的關鍵夥伴，成爲不可或缺的名字。
▲71家企業總經理與執行長的企管學者陳宗賢。（圖／記者潘姿吟攝）
延伸閱讀►關稅不是末日，而是試金石–直擊水五金、蘭花、工具機產業現場